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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9 一面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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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家這裏對於今次的婚事也表現出了足夠的重視,當庾曼之一行離開大業的時候,行不多遠便遇到了郗家前來迎接的隊伍。

郗家今次可謂傾巢出動,郗鑒的幾個從子,包括兩個兒子,一行足足近千人。可是在看到庾家這迎親隊伍的龐大規模後,仍是忍不住瞠目結舌。待到反應過來之後,首先第一件事便是讓人飛馬回報,追加布置。

雖然庾家那裏一早就提供了儐相名單,但真正迎親的隊伍規模卻在離都前幾日滾雪球一般的壯大起來。庾條本身也是個不靠譜的,大概還存心要以人面震懾一下郗家,也就沒有另行通知。因而原本郗家的準備還是按照舊有規模,這次是真的嚇了一跳。

幸在京府這裏已成江東首屈一指的繁華都邑,諸多物用都是充足。隊伍再行兩日便到達了京府,而郗家的布置也早已經調整過來,沒有出現什麽紕漏。

京府這裏,也算是沈哲子的舊基地。因為去年行臺立於此處,加上商盟在這裏的大力發展,沈哲子在京府的名望較之建康還要更高一籌。未免出現什麽喧賓奪主的尷尬場面,沈哲子索性與幾個堂兄弟先行脫離隊伍,提前入城,當然也是因為實在不想再換上迎親隊伍那騷包到了極點的裝扮。

盡管如此,沈哲子還是感受到了京府民眾的熱情。他們一行近百人剛剛出現在城郊大道上,便看到前方比肩接踵的迎接人群。在那迎接的隊伍裏彩旗招展,就差拉上橫幅寫上“歡迎沈侯蒞臨指導”。

隊伍最前方是以沈克為首的一眾商盟成員,沈哲子他們遠遠便下了馬,趨行上前拜見長輩。看到自家兒郎風華正茂,沈克也是樂得合不攏嘴,上前拉起了沈哲子,繼而便轉眼望向沈牧。

察覺到自家老爹望過來,沈牧不免有些急促,已經做好準備迎接責罵,等來的卻是老爹不乏興奮的拍拍他肩膀:“小子不乏浪行劣跡,唯繁榮我家子息血脈,可償前錯,只是以後要謹記教訓,不要故態覆萌!”

沈牧聞言後嘴角都咧到耳後,這麽輕易過關,不枉他前段時間在都內做了那麽久的勤勞小蜜蜂。

繼而便是一眾吳中舊交人家紛紛湧上來,一個個笑逐顏開,交口恭賀。若不清楚底細的,還以為是沈家子弟娶親。沈家一日之內五侯並舉,消息早已經傳遍江東。鄉人們自然不乏羨慕嫉妒,但如今他們與沈家也算是榮辱與共,沈家走得越穩健,他們的利益便能得到更大的保障。

別的不說,單單在京府這裏,原本商盟尚要仰仗隱爵提供渠道分銷貨物。可是如今,這種原本平等互助的關系正在悄悄發生改變,通過對原本隱爵人員的吸納,商盟已經漸漸有了自己的渠道。

如今的隱爵,已經漸漸淪為商盟的附庸。許多淮中軍頭也都更多的選擇與商盟直接接洽,避免再被隱爵那些僑門人家盤剝一層。

一行人登車之後,沈克興致盎然指著郊外那連綿的工坊和田莊對沈哲子介紹商盟在左近的產業匯集和發展勢頭。過去這年餘時間裏,京府這裏政治地位得到提升,發展勢頭也是迅猛。

劉超這個人雖然某些方面不乏拘泥,但有一點好處,並沒有一般僑人那種濃厚的南北偏視,只要對社稷有利,他便不加掣肘。大量吳人在此置業,雖然對僑門整體生存空間有些不利,但是能夠更有效率挖掘出京府所蘊藏的潛力,對整個局勢而言是有莫大的好處。

京府的繁榮,放在整個歷史環境中來看其實是有些畸形和變態。整個世道都是低迷,唯獨這裏異軍突起,可以說是逆生於時代洪流之中。但這並不是什麽壞事,戰亂讓大量的難民聚集於此,人力資源不缺,吳中資財湧入進來,將沈澱的人力和荒廢的土地資源充分利用起來。

如果用一句話來涵蓋,那就是無論什麽世道,每一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力,每一個人都有追求活得更好的權力!

京府陪都的確立,脫離了原本效率低下的行政構架,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裏就是中古時代的一個經濟特區。不以門第論,不以勢位論,不以南北論,哪怕是一介寒傖小民,只要肯努力能堅持,都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擁有自己的工坊和田莊。

在這裏,衡量一個人價值所在並不是他的血統或是名望,而是他為世道做出的貢獻,或者說有人願意為他的勞動支付怎樣的價錢。錢、錢,還是錢!只要有錢,哪怕你是三代的赤貧吏戶,也能找到所謂的南北舊姓為你打工!手停則口停,在這麽快速前進的節奏下,容不得誇誇其談!

講到這些的時候,沈克不乏賣弄的對沈哲子他們笑語道:“青雀你重臨京府的消息一傳出,京府這裏已經喧鬧出來。我這裏自作主張,給你定下了十個會面名額。眼下在外間,單個名額已經被人擡到了十萬錢!”

車上幾人聽到這裏,眼眸都忍不住瞪大起來,沈雲更是忍不住詫異道:“只是見人一面,就能賺到十萬錢?阿兄還用做什麽,只要留在這裏見客,日久之後,我家之富足誇江東!”

沈哲子聽到這話,也是不免錯愕,恍惚間又有穿越的感覺。他原本以為自己才是家裏領路人,沒想到這個二叔才是真正的時代弄潮兒。這種言必稱錢的口氣,多像後世那些新興的資產階級,手裏揮舞著鈔票,買天、買地、買空氣,一個個燒包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些什麽!我家若無今日之勢位,不過道畔一散卒,誰又肯巨資求見!”

沈克雖然長在這金江銀海沈浮,但卻並不沈迷其中,聽到沈雲這感慨,便笑斥一聲,然後才又對沈哲子說道:“之所以要出此下策,也是無奈。青雀你在京府人望,不作第二人想,消息剛剛傳來,我這裏所收拜帖已經門庭滿盈。這當中雖然不乏舊好,但大多都是請托,見而不允,難免生怨。有求必應,那也就不必再做別的事了。至於十萬錢雲雲,那都是外間瘋傳,我家今時之姿態,何至於如此貪鄙,強索財貨。”

沈哲子聞言後便點點頭,世道紛繁,人心覆雜,並非人人都是牽線木偶,他能夠保證的就是自己初心不改、去做實事,至於民風導向哪一步,即便有預見,也未必能夠做出什麽改變。

沈克所言,沒有絲毫誇張之處。沈哲子住進硯山莊園後,整個莊園外便活躍著大量求見之人,甚至於有人翻墻闖入進來。原本沈哲子還打算舊地重游,仔細觀賞一下過往這段時間京府的變化和新貌,眼見此態,只能絕了這個念頭,深居簡出,就連臥房外都布置著許多明崗暗哨。

如今京府這裏的風氣,是很明顯的矯枉過正。原本江東民風是失於沈悶,各自都有著各自的算計,地域所限,門第所限,彼此都難以溝通,可是京府這裏卻是過分的躁動,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瞪大眼尋找一個新的機會。

但落在整個時局而言,這種風氣其實並不算壞。不以門第舊勳為限,哪怕是尋常寒丁小卒,都有一顆躁動的心,時刻準備著沖入時代的洪流中蹈浪弄潮。並不是所謂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而是生而為人便絕不虛度!人能此,我亦能此!

沈哲子被困在硯山莊園,足不出戶,也不知道庾家和郗家的婚事進行到了哪一步。沈克這裏倒是很快拿出了他要接見的名單,雖然只有區區十個人,但是涵蓋面卻很廣。不只有京府本地的豪商,還有淮地的軍頭,乃至於還有一位天師道的師君那樣的宗教人士。當然見或不見,還要沈哲子自己決定。

沈哲子閑著也是無聊,索性便挑選幾人見上一見,首先見的便是京府本地一個豪商。這豪商名為辛賓,其發跡史可以說是伴隨著京府發展而起的一個典型。

這個辛賓乃是河南人,永嘉年間其父率領百餘戶宗親鄉人南來,本來是棲息在淮中依附於劉遐的一個小軍頭。屢經火並,其父戰死,部眾離散大半,辛賓被部曲保護過江,幾無立錐之地,早年舍盡家財入了隱爵,但只是一個小低層。

後來隱爵不再納新,辛賓便趁著俸股價格飆漲的時候拋售,繼而在京口郊野購置了一個田莊,娶了一個僑門舊姓旁支,借此在京口謀到一份職任。有了官面的身份,發展便順利得多,糾集了一批難民壯力占據了一個貨運渡口,因此而大得其利。

家中娘子病死後,索性直接娶了一個吳人繼室,聯合丈人的財力,直接在京口周邊郡縣大買嶺地荒田。隨後京畿被歷陽叛軍攻破,大量的人逃難湧入京口,辛賓手中那些荒地未經開墾便拋售出去,獲利十數倍。到如今,此人已經京府財力極為豐厚的一個豪商。

沈哲子手拿這份履歷,對這個辛賓也真是忍不住讚嘆有加。時代劇變,總會湧現出一批既有能力,又有運氣的弄潮兒,這個辛賓無疑就屬此列。同時,對於這樣一個不乏傳奇色彩的豪商因何要花十數萬錢來見上自己一面,沈哲子也有濃烈的好奇,因此選為第一個要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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